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祈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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祈福

燃燈節這日, 熱鬧喧囂的吉安寺靜得可怕。有宗室來此祈福,寺外百步內俱是武裝森嚴的金吾衛,百姓們只能在遠處伸頭探腦, 好奇地看著。

“我聽說,這回的皇帝, 還是個小娃娃。”

“陳大哥小聲些……但我記得,分明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!”

“錯了錯了,我的堂姐在宮裏做差事, 說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!”

承天門兵變只限於宮墻之內,京中百姓對個中細節自然不曉, 只知道換了個皇帝。

莊嚴肅穆的寶殿內,身著冕服的少年被僧人和年輕娘子引著來到鼎爐前上香。少年發白的額角冒著冷汗,走路時旒冕搖晃不止, 一直死死地拽著年輕娘子的袖角, 看上去極是緊張。

崔瑀死後,妃嬪除了崔衍的生母徐貴人, 其餘的一律被送到了慈安觀。

上完香後, 僧人開始念誦經文。裴昭不禮佛,聽了半天也沒聽懂, 只覺得昏昏欲睡,不知過了多久,念誦的聲音才淡了下去。接著又是禮部的官員念起禱詞, 直到快日落時, 祈福的典禮才結束。

寺廟外, 雙龍紋宮扇在餘暉中閃著細碎的光澤。龍輦起駕, 旌旗搖曳,一行人往皇宮的方向回去。等到辰時, 吉安寺才重新對百姓開放。寺院裏不過片刻便擠滿了來祈福點燈的人。

換上常服後,兩人混進了人群中。

裴昭在符紙上寫了一個“願”字後,停了筆,看向崔珩,他卻早已將紅符紙粘在了花籃燈上,這時,偏過頭問:“裴小姐遲遲不動筆,是有什麽心事麽?”

“這個願望只有殿下才能完成,還不如不寫。”裴昭說著,在符紙背面蘸上漿糊,也黏在花燈正面。

紅紙上孤零零的“願”字,看上去有些可憐。

崔珩笑道:“翰林院的史官已經在重新撰寫裴丞相傳了,裴小姐不用擔心這個。”說著,又取過一張灑金的紅符紙,“再寫個別的願望?”

裴昭搖頭:“我說的不是那個。”

崔珩一時不解,只看著她擡筆,“願”後面跟著的是“韞暉”二字,他的呼吸微滯,靜靜地等著裴昭繼續寫下去。

願韞暉一生身體康健,無病無災。

寫完後,裴昭把符紙貼了上去,晃了晃手中的花燈:“殿下,能不能把太後娘娘放走。”

崔珩低眸看著色澤明亮的花燈,眼底卻是一片冷意,過了一會,擡眼看向遠處的榕樹,輕聲道:“我們去掛花燈吧。”

蕭宛煙待他這樣,又有弒母之仇,崔珩不願意,實在是常理之中。

若是被下毒、弒母的是自己,恐怕也會選擇忍著痛,讓蕭宛煙在暗無天日的冷宮裏過完後半輩子。留著她一條命,已算是念著所謂的養育之恩。

裴昭挽住他的胳膊,順著人群往榕樹走。樹底下,有結伴而出的閨中密友,有相互攙扶的白頭夫妻,有蹦蹦跳跳的孩童,每個人都想把自己的花燈掛在高處。裴昭仰頭看了半天,也沒選下一個好地方,崔珩便道:“選不下來的話,不如掛那裏。”

一根遒勁的枝幹微微向上翹著,在皎潔的月色下,樹枝尖上系著的銅鈴鐺流淌著瑩瑩的光。微風拂過,銅鈴鐺便發出清脆的響聲,戛玉敲冰,極是好聽。

裴昭接過崔珩的那一盞花燈,才發現符紙上寫的是一句“年年歲歲都歡顏”,不由笑道:“殿下不寫名字,小沙彌怎知是要給誰祈福。”

崔珩淡笑道:“既是本王寫的,除了裴小姐,還能給誰。”說完便彎腰將她抱起,等裴昭掛完兩只花燈時,稍稍松了力道,讓她踩在地上,但仍未徹底松開。

裴昭聞到他衣料上的檀香味,環住他的脖子,輕笑道:“忽然想起來,殿下還沒教我調雪中春信。”說完,又撫著他眼下淡色的陰影,嘆了口氣,“算了,等殿下清閑一些再說。”

那日的事情後,崔珩夜夜在綾綺殿留宿,但每次仍舊在書案前批奏折批到很晚。有時裴昭閑著無事,便在一旁幫著看。

若是看刑部呈上來的奏折還好,但禮部和吏部的看了兩眼就開始眼皮打架,喝了釅茶都抵不住困意。

每逢此時,裴昭便覺得這個人簡直異於常人,竟能面不改色地看無聊的長篇大論看到深夜,第二日清早又去聽政。

“裴小姐,過兩日本王便有空。”他道。

過了兩日,司香的官員往綾綺殿送了許多香料。

崔珩原本想從最基本的香料開始介紹的,但卻發現,裴昭對調香並非一無所知,相反,辨香和識香也異於常人。他看著她熟練的研磨動作,訝異道:“裴小姐原來會調香。”

裴昭理所應當道:“當時說想學,只不過是找個理由和殿下呆一起,沒看出來?”

說罷,打量著崔珩的表情,果見他輕輕避開了視線,嘴角牽起似有似無的弧度:“嗯,當時本王以為裴小姐是真的想學,沒想到……”

似是想到了什麽似的,他的笑容微斂,也沒有再說下去。

裴昭停下手中的動作:“沒想到什麽?”

原來當時找王萼也不是為了學調香。但那時他們並不是戀人,他也無權管這些,不是麽?

崔珩低聲道:“沒什麽。”

裴昭深知這人越說沒事t、沒什麽,心裏便越是有事,於是整個人湊到他身前,直勾勾地看著他,微微上挑的鳳眼中含著哀緒,似一片蒙著霧氣的湖。

“殿下有心事。”裴昭蹙起眉,想了一會,又道,“你是不是想問我,找王萼調香也是為了這個原因?”

心思被看破,他的表情微僵,只淡笑道:“是。但本王沒有想翻舊賬……”

“我找他是為了殿下的事。”裴昭平靜地打斷,“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往香囊裏加鶯尾根的。”

他怔楞了許久,耳朵一片嗡鳴,心臟快得近乎異常。再回過神時,裴昭已坐回原位,慢悠悠道:“說了沒喜歡過,就是沒喜歡過,殿下何必多想,讓自己難受……感覺味道有些不像,殿下看看有沒有調錯?”

崔珩傾過身,聞了一會:“裴小姐,雪中春信就是這個香味,沒有錯……”他的聲音頓住了,裴昭湊到他的頸間,溫熱的鼻息撲打在微涼的肌膚上,留下一陣癢意。

“可是和殿下用的不像。”

“是麽。”他僵硬地側過臉,聞了聞衣袖,“可能衣服上還有皂莢的味道。”

調香直到子時才結束。裴昭打了個哈欠,看著崔珩把香案上的東西一一收拾好,又把自己紮好的香囊斂於袖中,忍不住彎了彎唇。但笑容很快就僵住了,遠處的書案上,還有一大摞今日新呈上來的奏折。

崔珩輕咳了一聲,低聲道:“今天晚上能不能……”

裴昭怔了怔,臉上飄起緋紅。

因為公事繁忙,他每夜極是疲憊,只會輕輕地摟著自己,規矩得有些怪異。

“嗯……殿下趕緊批完奏折。”

其實崔珩想說留到明日再看也可以的,但還是坐到了案前。

因為小時候的太傅管得嚴,他不但一本話本小說也沒有看過,就是詩集文賦也很少讀,大多時候看得都是些乏味的文書,所以看奏折對他來說也不是太無聊,畢竟早已習慣。

但這日看了半天,卻看不下去。

崔珩嘆了一口氣,把筆放下,坐到榻邊時,卻發現裴昭已沈沈睡去。他俯下身,溫柔地將女子頰上的碎發撩到耳後,準備也安安靜靜地睡下,但或許是她的嘴唇太過紅潤,他還是輕輕用手指劃過她的唇瓣,像是平日裏為她塗口脂一般。

睡眠中的裴昭無意識地將唇邊的修長手指含了進去,溫熱的唇舌包裹住指尖,輕柔地吮/吸著。

崔珩的背脊繃得僵直,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燥熱又浮了上來,他深吸了一口氣,將食指慢慢地抽出來,帶出的涎液落在微紅的側頰上,留下薄薄的水光。

若是現在在同一張床上躺下,還要他安分守己,似乎有些困難。

崔珩看向遠處的素屛,那裏還擺著一張榻。正欲起身,卻聽到一旁的人黏乎乎地叫著他的名字:“韞暉……”

她的眼睛仍舊闔著,呼吸均勻而綿長,原是在說夢話。

原來她會在夢中遇見自己。

崔珩微微勾唇,伸手替裴昭掖好被子,一邊等著她把話說下去。

實在想知道是什麽樣的夢,是一起春獵,還是燃燈,還是在邕州同生共死……

“韞暉……進來……”

繃緊的弦倏然斷裂。

原來是春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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